[故事] 真實謊言 《楔子》

 真實謊言《楔子》

 

 

 

 

日本，北海道。

那年的札幌直至秋末都未曾落雪，倒是楓樹燦燦爛爛紅了一季，每每西風乍起，滿林楓葉漫天飛舞，舞得甚是悲壯，宛如這是最後一次紅葉的機會。

冬季，即將降臨。

「母親，今年我又長高了九公分，老莫要我學的小提琴也學會了，可是我還是討厭吃紅蘿蔔。」放上懷中花束，男孩雙手合十跪在墓旁，九歲大的小臉輪廓分明，俊秀非常，尤其是那雙漂亮眼眸，又黑又亮，像對寒星般鑲在長長的眼睫之下。

很難想像以他這樣的年紀竟會散發出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氣質，一種領袖人物才會有的氣質！

「今年父親他還是沒回來。」微嘆的聲隱隱帶著失望，不知是想安慰死者還是安慰自己，他連忙補上一句，「明年吧，也許明年他就會回日本看妳了。」

腹地廣大的墳園富麗非常，但附近只有他母親一座孤塚，顯得特別冷清，猶如蕭索殘秋，儘管美得醉人，卻掩飾不了清秋的寂寥。

在墳旁停留片刻，正想起身，林中卻突然傳來陣陣細碎的腳步聲，令他倏然站起。

「誰？」驚愕的雙目驀然睜大，他不敢置信望著走近的人影，一瞬間吹來的冷風揚動了他前額髮絲，亦撥動了他眼中難得泛起的驚訝之情。

那是……一名小女孩？

一襲絹白和服有如初雪之色立在楓紅之上，她抱著一束百合靜靜凝視著他，小小身影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，動也不動，只有長髮不斷隨風飄揚，時高時低。

不可能！這裡可是他們家族的禁地，就是他的管家，老莫，也不准踏進此處半步，更別說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是怎麼進來的？

「妳是誰？幹嘛偷聽……別人說話？」一想起自己方才在墓前的傾訴，他不禁狼狽紅了臉。

「妳是怎麼進來的？來我母親的墓地做什麼？」他故意裝出很兇的口氣質問。

兩片振袖高高低低地飛揚著，女孩輕盈踱到他面前，將手中的花束遞向前：「喏，給你。」

「咦？」

看她弱不經風的模樣，他原以為可以嚇倒她，但小女孩卻露出盈盈的微笑回答：「安慰你呀，你看起來好悲傷。」

他先是一愣，繼而倔強別開臉，哼，誰要她多管閒事

「反正這束百合也是從你家溫室摘來的。」將花束放至墓旁石階上，慧黠目光一抬，「再見，不愛吃紅蘿蔔的孩子會長不大喔。」

「什、什麼？」他錯愕立於原地，這女孩竟如此大膽！不要說她闖進他母親的墓地已經罪該萬死，她竟然還敢當面捉弄他，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生氣，這是怎麼回事？

女孩開心笑著，銀鈴悅耳的笑聲迴盪在風中，等他回過神，那縷纖秀背影已經跑遠。

哼，怎能輕易放過她，他英挺的眉鋒陡然一揚：「站住！」

鋪滿落葉的路徑曲曲折折，兩人追逐著，一前一後把樹葉踩得沙沙作響，在即將趕上她時，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。

「啊，糟了，等等！」

「咦？」女孩匆匆回過頭，尚未有時間按下飛得過高的髮絲，腳下地面突然裂開來。

由於地表積了厚厚一層落葉枯木，看不出此處其實是個呈現九十度的陡坡，情急之下他朝她撲去，手才剛抓住她的衣角，已經來不及將她拉回，反而跟著一起掉落，兩人下墜的速度很快，眨眼之際已重重摔至坡底。

「你家的地怎麼會不太穩呀？」她撥開滿頭枯葉，困惑地問。

男孩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，一邊拍掉肩上泥石，真不知現在兩人淪落成這付德行是拜誰所賜，她倒先挑剔起別人家的地來了。

「唉呀！」舉起右手，發現自己白晰的腕上劃開好長一道口子，她看了看傷痕又看了看他，不禁又是一聲驚呼，「你也受傷了？」

對她而言，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，但正常人應該會覺得非常疼痛吧？女孩伸出小手拍了拍他。

「要是你想哭的話就大聲哭出來，沒關係，我不會介意的。」

他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，見她圓圓亮亮的雙眸大大睜著，眼中滿是他的倒影，嘴邊即將脫口而出的責罵突然硬生梗住，不由得又嚥了回去，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縷難得的溫柔，連她來路不明的身分與之前的冒犯都不在意了。

「你待在這裡別動，我去叫人。」起身才跑開沒幾步，背後卻傳來驚天動地的哭聲，令他不得不回過頭，「妳不能安靜地等嗎？」

「人家痛嘛。」她按著傷處，兩串可憐兮兮的淚珠掛在眸中不停打轉。

兩人摔下來時不小心被銳利的岩石割傷，他傷的是左腕，但他很勇敢地忍住，反倒是始作俑者的她哭聲可真洪亮。

「別哭啦。」他無奈地安慰。

倏地，一場北風襲來，暟暟白雪從天而降，她纖小的身子立在飛雪之中更顯得晶瑩而美麗，簡直像極了北國精靈，他一愣，連忙甩開這個幻想。

「別走開喔，血流光的話是會死掉的。」匆匆丟下這句話，他立刻往別墅方向奔去，整條路被瞬間大雪覆蓋，僅僅不到一刻鐘的時間，紛飛白雪已將大地染成銀白。

「老莫，老莫！」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樹林，朝站在出口處的男子大叫。

「少爺？哎呀，您怎麼啦？怎麼這樣慌張？咦，您的手怎麼──」老管家吃驚迎上，一見到他手腕上的傷，臉色陡然刷白泰半。

「先別管這個。」硬生將手從老莫那兒抽回，他拼命拉著管家往林子裡跑，「我在墓地遇見一個人，她受了傷，你快來看看！」

「墓地裡有人？可是，少爺，那裡是不可能有別人的呀。」

「我真的看到了嘛。」固執地抓著管家不放，好不容易拖著老莫到達坡底，他驚愕停下腳步。

風正肆無忌憚地吹著，方才崩塌的地方依然維持原狀，陷下去好大一塊窟窿，瑞雪四散，無人的雪地裡卻什麼也沒留下。

她，不見了！

「少爺？」雪花越落越急，老莫卸下身上披風，覆到他肩上，「您忘了嗎？這棟別墅除了少爺和老莫之外不會再有別人了，總裁早就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這裡半步。」

他輕輕抬起受傷的左腕，那道傷痕還歷歷在目，痛楚也沒消失，整座樹林卻空蕩蕩的，除了落雪聲，萬籟俱寂。

「我看見了……雪女。」

自此之後，她再也沒出現，然而每逢他母親的忌日，墓旁總會莫名多了一束潔白百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