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故事] 江戶姬傳 第四部 最終話 (1)

  《江戶姬傳》  第四部 風行千里

 

   最終話 永恆不散的花 (01)

 

 

南町奉行所內，接連幾天都有訪客。

「你家主子這是怎麼了？」

壓低聲問著旁邊真吾，松波正春坐在門外，看著裡頭之人仔細研讀近幾個月來通報至町奉行所的記錄與案件，有時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。

「主子想知道最近町內是否有異常之處。」既然菊月別有企圖，與其坐等事件發生，不如找找近期有沒有可疑的蛛絲馬跡。

「我覺得最異常的就是她了。」挑高眉，老人家用下巴指指屋內，「好像怕閒下來，刻意找事情讓自己忙碌一樣。」

真吾微微吸口氣，沒有反駁，陷入幾秒的沈默。

那一日，七姬追出去時，他也跟在後頭，她與神雪的對話亦一字不漏地聽入耳中。

回到城內，她沒有向人提及遇見神雪的事，當秋燃問起家重能安然歸來，是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時，她明顯停頓住，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侷促，含糊點了個頭，沒多做說明便匆匆離開。

在場眾人看得疑惑，唯有土御門重卿彷彿瞭解原委，勾唇笑了笑，雖已退隱，但他向皇上討來一道密令，以勘查星象為由，入城拜會將軍，在江戶城被奉為上賓對待。

「你們為何坐在這裡？」捧著幾疊冊子，步出書間的七姬不解望著門口那一老一少。

「喝茶。」拿起擺在身前的急須壺，松波正春倒了杯給她，「順道聊聊在下近日的觀察心得。」

「喔？正春大人也察覺到什麼不尋常嗎？」渾然不知老人家說的觀察對象是她，七姬合身坐下，將抱出來的幾本冊子在長廊地板上攤開，「這是我認為有疑點的案子。」

瞄了一眼地上書冊，松波正春馬上認出那是有關下個月隅田川花火會的訴狀。

享保十七年，七姬成為暗夜奉行那一年，全國爆發大饑荒與霍亂，超過數十萬人死亡，為了悼念死者，將軍下令在隅田川河畔舉行超渡法會，隔年夏季又舉辦水神祭，施放煙火以慰亡靈，之後花火會這項傳統便延續下來。

而每年隅田川的煙花施放都由花火商「鍵屋」負責，今年亦不例外，前不久鍵屋存放煙花的庫房不慎失火，雖很快撲滅，無人傷亡，左右兩間鄰舍牆面卻有部分燒毀。事後鍵屋很乾脆地給了豐厚賠償金，送到町奉行所的訴狀寫明雙方和解，並未發生紛爭，因火事畢竟攸關公共安全，町奉行所也派人到場做了確認，程序完備地結案。

乍看之下不過一樁小事，但根據町奉行所紀錄，堆放在鍵屋庫房的煙火，對比前幾年準備的數量足足超出五倍之多，松波正春也注意到此事不尋常，正打算差人再去查探，沒想到這小姬君心思靈敏，與他想到同一處去了。

「我會讓人去查查，鍵屋今年為何要施放這麼多花火。」若非不認同她暗夜奉行的身分，他實在很想稱讚一下她的敏銳。

「不用了，正春大人，這件事我去辦吧。」

「妳去？」

拔高音調，松波正春掉頭，朝真吾擠擠眉毛，表情充滿揶揄，似乎是在問：你看，我剛說什麼來著，她這不是刻意找事情做，什麼才是？

「你們怎麼啦？」聽見真吾貌似尷尬地低咳一聲，收拾著地上冊子的她困惑看向兩人。

「沒有，妳要去的話就早點出發吧。」

「嗯。」收好書冊，七姬輕快起身，「我們晚膳前回來。」

「所以今晚還得準備你們的飯就是了？」表面上語氣很是無奈，其實一大早便吩咐僕役去魚河岸物色她愛吃的竹莢魚。

「一頓飯換一份調查結果，正春大人很划算呀。」

「是是是，在下三生有幸。」堂堂一位姬君不在城內用膳，常跑來跟他蹭飯，身為臣下的他該是古往今來第一人。

主僕倆離開之際，松波正春對著走在後方的真吾使了個眼色，要他多留心，他點點頭，立刻跟上七姬。

雖然松波正春不清楚她這幾日讓自己忙個不停的原因，他卻是知道的，只是望著前方那道秀麗身影，他幾次開口想問，都在出聲前一刻止住。

「真吾？」察覺他的腳步比往常放慢許多，七姬來到一個轉角停下，回過頭，「你是不是有話要說？」

多年來的默契，他有什麼疑問，為什麼猶豫，她不會沒發現。

「妳⋯⋯不打算採取行動嗎？」這些天她積極調查江戶各地動態，像顆小陀螺般忙進忙出，對於另一件事卻什麼也沒做。

到底她對清水家督是何種想法，關於他即將迎娶他人，她當真不在意？

「我已經採取行動了。」雖然沒有講明，七姬知道他指的是清水御飛將與神雪成婚的事。

「已經？」真吾一愣，「莫非⋯⋯」

想起前幾日她和秋燃的對話，真吾領悟過來。

『妳想見絢大人？』

那時天才剛亮，前晚幾乎一夜未眠的七姬來到偏殿，在廊下站了一會兒，等到秋燃推門走出，她對秋燃說，希望他出城尋找這位家老，秋燃十分詫訝。

『但絢大人不是離開江戶，到海外去了嗎？』

向將軍提出「慶長恩返」後，清水御飛便要他出海前往亜米利加，與另外兩名家老會合。

七姬搖搖頭：『你家主君還在這裡，我不認為他會離開。』

儘管身為清水御飛的家臣，理當遵命行事，但這位家老可是清水家第十一代家督的侍影，在清水元昭病故前，勢必曾語重心長地交代，請他守護清水家。

如今兩任家主都在江戶，與幕府又是敵對關係，情勢險惡，危機一觸即發，他絕不可能撒手離去。

『我相信，不管絢大人隱藏得再好，以你追蹤人的能力，一定能找到他。』

對他這麼有信心？秋燃搔搔頭：『那，如果找到絢大人，我要怎麼跟他說？』

抬頭望向遠處高空，經過片刻緘默之後，七姬將視線轉回來，一雙明眸綻透出清亮，似是下定某種決心。

『就說，我有件事要拜託他。』

秋燃的追蹤術果真沒令人失望，找到清水絢時，距離清水御飛履行約定的日子，剩下三天。

只不過把人找到是一回事，能不能順利說服清水絢又是另一回事。

「妳再說一次？」

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突然登門拜訪的七姬，清水絢聽她說完來意，差點以為是自個兒耳朵聽錯。

「當年你與元昭大人曾仔細研究過天魔輪舞的起源與傳承，對於如何修習這套催眠術，不會有人比絢大人更瞭解。」

連清水御飛年幼時，在接受父親傳承之後，身亡的清水元昭卻已無法再進一步教導他的情況下，應該都是由這位老臣靠著前人留下的紀錄，從旁協助他習得。

「我想請絢大人教我，用最快的方式學會天魔輪舞。」

前往湯殿山的秘境石室，查找依爾莎蓓拉的日記，再自行推敲出方法，往返少說也要月餘，如今事態緊急，她時間有限，直接請他幫忙是最好的辦法。

「妳好像忘了一點，對清水家而言，妳本人就是一個禍害，我都恨不得除之後快了，又怎會願意讓妳得到我一族最強大的力量。」

她小時候誤闖湯殿山，不小心撞破清水家的秘密，他從頭到尾都主張滅口，背地裡想方設法置她於死的事也做了不少。

若非後來清水御飛鄭重警告，嚴禁他下手，她大概很難活著走出清水家地界。

「難道絢大人不好奇，我學天魔輪舞的目的是什麼？」

然而，很顯然地，他低估了面前這個聽見他奚落，仍面色不改，依舊帶著淡淡微笑的小姑娘能言善道起來，說動人心的本領有多厲害。

「妳想做什麼？」終於發覺她的笑容有點微妙，與往常不大一樣，清水絢眉頭一跳，忍不住問。

直視著他的七姬嘴角輕揚，字正腔圓地答道：「搶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