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故事] 江戶姬傳 第四部 最終話 (2)

   《江戶姬傳》  第四部 風行千里

 

   最終話 永恆不散的花 (02)


 

一人,與天下眾生,究竟孰輕孰重,以前的她毋需思索,馬上就能說出答案,那麼現在呢?

站在愛宕山上,土御門重卿雙手環胸,右手拿著闔起的蝙蝠扇,數數似地在左肩輕拍。他身後是愛宕神社,為初代將軍德川家康所建,神社內供奉著火神火產靈命,由於江戶多為木造建築,火災頻生,希望藉由祭祀火神,來祈求減少火事發生。

除了這座香火鼎盛的神社,愛宕山也是著名景點,雖然不到海拔二十六公尺,但因地形關係,已是附近第一高峰,視野相當遼闊,放眼望去能看見遠方整片江戶灣。然而此刻土御門重卿看起來並不太像是來欣賞風景,倒更像在等待什麼,連眼睛都是閉著的。

「你帶我們來這裡到底有何用意?」瞪著他一語不發的背影,絳宵忍不住出聲。

也不知他今日是哪根筋不對,突然神秘兮兮地拉著她和秋燃出城,一路不騎馬、不乘轎,全靠步行慢慢晃過來,上山後便一個人對著遠方沉思,如今都入夜了,仍不見他給半句解釋。

「今晚有鍵屋的花火嘛,之後這可將成為夏之風物詩。」睜開雙目,土御門重卿似笑非笑地回過頭,「這時候留在枯燥的江戶城內未免可惜,不如出來走走,感受一下夏之風情。」

「你說的花火⋯⋯」聽得滿臉黑線的絳宵無奈提醒,「據說是在隅田川附近施放。」

要去也是去兩國橋看才對,哪是來這裡,他的方向感該不會和七姬一樣差吧?

「煙花雖美,人卻也多得可怕,指不定有個意外什麼的,可就麻煩了。」他忽然放低聲,黑沈沈的雙眼滑過一道光亮,「尤其,現在橋上橋下只怕更擠呢。」

咦?聽出他話中有話,絳宵驚愕轉向隅田川方向。

「菊月今夜動手?」目標竟是兩國橋!

為目睹一年一度的煙火,超過半數的江戶人都會聚集在兩國橋與隅田川河岸,別說橋上人潮擁擠,萬頭鑽動,橋下屋形船亦來來往往,穿梭不絕,萬一突生變故,上萬人驚慌逃命,場面將很容易失控。

「為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測與恐慌,不能加派武士,只能由町奉行以尋常維安的方式進行,但南、北兩町不過与力各二十五人,同心各百人,合計不到三百,要維持秩序已是勉強,這表示她將無法分散人手,去顧及同時間在其他地方發生的⋯⋯也很重要之事。」

選擇一邊,就得放棄另一邊沒有選擇到的,這次她會怎麼取捨,將決定他們這生走向何種結果!

轉動目光,高高望向遠空,土御門重卿沒有停下輕拍蝙蝠扇的手,繼續數著,雖不在現場,他時間抓得分毫不差,扇子每落到肩上,遠方天際便炸出一朵橘白煙花。

「這是第二十發了。」

隨著他落下扇子,遠處擠在河岸邊的人群發出齊聲歡呼,依照慣例,一個晚上大致施放二十發煙火,這將是最後一枚。

移開扇子,土御門重卿再度閉上雙眼,腦中浮現出佈滿繁星的夜空,等了片刻,星辰依舊,他的蝙蝠扇在空中完全止住。

「怎麼樣?」絳宵著急追問。

「花火會已經結束,看來町奉行控制住局面了。」

聽他這麼說,著實令人鬆口氣,然而他的神情並不顯得特別高興,她不禁覺得奇怪。

「不然會如何?」

未來有許多種可能性,他能看到每個人做出不同抉擇後,連結到哪種結局。

「不然今年煙花將比往常多五倍,放完之後,藏在橋頭的火藥會接著引爆吧,恐怕這也將成為許多人此生最後一次參加的花火節。」

他說的這個版本實在太駭人,絳宵大吃一驚,下一秒立刻反駁:「不可能!」

當場那麼多人,一旦火藥炸開,傷亡鐵定非常慘烈,她不相信藏海會下達如此殘忍的命令。

「我想菊月之主也無意讓事件發展成那樣,」否則幹嘛特意留下線索,讓七姬追查到鍵屋,「他很了解對手,知道她心繫百姓,絕不會置萬人生死於不顧。」

只不過這樣一來,就表示她捨棄了另一邊的人,哪怕她已察覺到自己內心萌生的情意,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嗎?

結果,她還是選擇走向了他最不忍見到的那個終局⋯⋯。

嘆口氣,土御門重卿面帶惋惜地搖搖頭,轉身準備下山,邁出的足履剛落地,他整個人一頓,步伐陡然停住。

「又或者──」想起什麼,他猛轉回頭,朝另一個方位看過去。

位於兩國橋西岸,回向院南側,有座隱密大宅,正殿房門面向東方,雖看不到煙花,但能聽見花火投放後的聲響。

正殿主位上,端坐著一對新人,兩人皆著正式禮裝,當最後那聲煙花傳來,正進行到三獻之儀,由新人交互連喝三杯酒,一共三巡九杯,以此約定共度白首。

拿起侍者遞上的淺碟酒杯,清水御飛聽著外面動靜,確定那聲煙花已是花火會尾聲,他微揚了揚眉,心知她已成功解除危機。

坐在他右側的神雪靜靜看了他一眼。

「她去了兩國橋。」

雖不意外群眾安危必定是她最先考慮的事,但⋯⋯。

拉回注意力,望著侍者斟好的紅色杯碟,他眸色深凝,經過片刻停頓,雙手端起酒碟,正欲就口飲下,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。

「什麼人?」

「站住!」

伴隨著兵器鏗鏘劃過,與數人接連摔落的重響,他捧起的杯碟驀然停在嘴邊,下一秒,一把朱扇自門口飛來,用力打落他手上那杯禮器。

未沾唇的液體全灑落於地,他抬起頭,與一身俐落夜行衣,快步出現在門後的七姬對個正著,兩人四目相交,面對面望著彼此。

為了確保町奉行有足夠人力,她將与力、同心全留在兩國橋,自己卻孤身前來,中途與守在廊外的村上耕平交手時,情況曾一度驚險,幸而危急時刻,及時施展出才剛學會的天魔輪舞,這才順利制伏對方。

不過她以一敵眾,難免吃力,束在腦後的長髮被風吹得飛揚凌亂,進到屋內時模樣還有些狼狽,儘管如此,印入眼簾的她佔據了他所有視線,他一雙清亮眼眸,眨也沒眨,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步步朝他走過來,再看了看她身後,發現她連真吾都沒帶。

真難得,她居然能說服那人讓她孤身涉險,獨闖敵境。

「我告訴他,隅田川兩岸的眾人,就是我的命,希望他留在橋邊協助正春大人,保護每個人平安離開。」

看出他的疑惑,七姬開口解釋道,順便一併回答他更想問的問題。

「至於今晚我為什麼來這裡,且非來不可,是因為⋯⋯」在他面前停住,她拾起地上紅扇,咬咬牙,大聲宣佈,「如果沒有我的同意,你不許娶!」

這大概是她這一生,能對他說出口的,最大的情話。

領悟到她等於間接承認了什麼,清水御飛緩緩勾起唇,嘴角上揚的弧線,一點一點逐漸變深。

從他們小時候,他便對她動心,直到此時此刻這個當下,聽見她的回應,他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長。

「所以,」將紅扇收回腰際,七姬深吸口氣,轉向今晚本該是主角的新娘子,「神雪,我很抱歉打斷妳的婚禮,但妳旁邊那個人,我必須帶走。」

照理婚儀進行到一半,突然遭人破壞,鐵定感到很錯愕,又很憤怒才對,神雪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。

「妳想好了?」相反地,她的表情倒像是看到七姬終於做了件像樣的事。

七姬一愣,不知何故,又想起那天兩人在外櫻田門談話的情景。

「我來告訴妳是怎麼回事吧。」站起身,一把揪住七姬臂膀,神雪將忡住的她往外拉。

外頭守衛已全因迷香倒下,兩人索性站在廊上,就著夏夜晈亮的月色,把話一次說開。

「其實,在他去找藏海大人,答應用自己的婚姻與婚後不再與妳相見,作為放走大納言大人的條件之前,他來找過我。」

那時她很意外,這是清水御飛第一次主動來找她。

「他知道我最在乎的人是誰,跟我推演那人今後可能採取的所有策略,包括他為妳求情時,對方將提出什麼要求,他都料到了,甚至不只如此,連後面那人有何佈局都一清二楚,然後他當著我的面,一一破解!」

什⋯⋯?七姬訝然睜大明眸,完全可以想像當時聽完那番話的神雪,內心有多震撼。

「也是從那個時候起,我赫然意識到他絕不是那人可以掌控的,應該說自始至終,他才是主導全局之人,而他打算持續與幕府對抗,直至我們其中一方倒下,或讓雙方有不同收場,能左右他心思的人卻是妳。」

聽見這個結論,七姬閉了閉眸,神雪看事情向來透徹,說得確實精闢,字字一針見血。

先前清水御飛就曾清楚表示,只要她一日不放棄為天下犧牲自己的想法,摧毀幕府便是他不變的目標。從一開始,他的目的即十分明確,與幕府為敵,從來不是為了菊月的理想,而是為了她。

在心裡輕聲一嘆,七姬徐徐睜開雙眼,總算明白神雪為何會有這些反應。

「妳怕妳最在乎的那人發生危險,所以決定配合他的指示,以此換取他不會讓那人受到傷害的承諾?」如此一想,後面這些全說得通了,比起組織能不能成功推翻幕府,神雪當是更重視自己最在乎之人的安危,「敢情今晚這場婚禮,也在他的計算之中?」

看來兩人婚禮是為取信於藏海,讓人以為他已經屈服,實際上他應另有安排。

「是他計劃的一環,不過連他都沒想到妳會趕來。」原本婚禮就只是個幌子,剛才倒入淺碟中的並非婚儀用酒,而是水,除了七姬,他連三獻之儀都不願與其他女子一同舉行,「今晚妳既然來了,我可以理解為,妳的內心多少已有些為他改變嗎?」

方才她那句「你不許娶」,叫得可響亮了。

「我、我不知他自己已有準備,」雙頰迅速紅起,七姬飄開視線,「如果知道,我就去另一個地方了。」

「另一個地方?」神雪一愣,「妳知道菊月今夜的行動有兩個,真正目標並非兩國橋,而是──」

「而是在江戶城,對嗎?」轉回目光的她立刻把話接下去,臉上一片瞭然。

「妳⋯⋯怎麼發現江戶城會出事?」

從神雪驚詫的反問,七姬知道她果然猜對了。

「不,我沒發現任何異常,也不知江戶城會發生什麼事。」她搖搖頭,藏海這次行動相當隱晦,不論她與松波正春怎麼查,都找不到絲毫疑點,「我只是單純推想,藏海大人不惜用兩國橋上萬人性命當誘餌,引我過去,又用婚禮的名義將清水牽制在此,背後肯定有更重大的目標。」

最有可能,便是將軍所在的江戶城。

「換句話說,妳已經察覺今夜兩國橋和江戶城同時都會有狀況,卻還是選擇來這裡,」回頭,往主屋看了一眼,再把臉轉回來,神雪朝她挑挑眉,「可見妳心裡的首位是什麼已很清楚,裡頭那個人若知道妳的心意,該樂壞了吧。」

面對神雪的調侃,她不置可否,僅是淡淡一笑,被袖袂掩住的右手,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默默握起。

「這些事等過了今晚再說,我先帶妳和他離開這裡。」

為何是帶他們兩人一起走?神雪不解:「妳與他離開就行,我武力遠不及妳,可以假裝遭妳襲擊而失去意識,不會有人起疑。」

她繼續留在菊月,對他們更有用處。

「妳是菊月幹部,我把妳綁去當人質,同樣很合情理,不會有人起疑呀。」用戲謔的口吻回道,七姬笑著,也朝她故意挑挑眉。

望著一臉嬉笑的七姬,當下神雪有種很奇怪的感覺,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。

如同在外櫻田門外,事後七姬才知她為何會露出那種表情,她也是後來才驚覺七姬此刻臉上的微笑是什麼意思。

「她竟然⋯⋯!」遠方,站在愛宕山上的土御門重卿舉起手,揉了揉酸澀眉心。

儘管能看盡眾生命運,早見多不怪,那兩人卻總是一再讓他生出許多驚嘆、感慨。

或許從他們穿越時空,寄生於小兄妹體內,與他在紀州相會時,便註定他將為他們走上這一遭,又或許上天賜與他先知能力正是為了這樣一刻。

「那麼也只能由我來做這個壞人了。」低聲說著,土御門重卿鬆開搓揉的指頭,轉過身,「你們家那個小侍影呢?」

「你說秋燃?」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,絳宵指向愛宕山另一側,「他與你的式神在山下,說要學當年的曲垣平九郎挑戰騎馬上來。」

相傳,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有次經過愛宕山,聞見山上傳來梅花清香,下令手下去把花摘來,但山路實在太陡了,沒人敢嘗試,只有曲垣平九郎二話不說,策馬奔上陡峭石階,為將軍摘來盛開的梅花,而大獲賞識,得到天下第一騎師的稱號,從此後人便將那段陡坡稱為出世的石階,意味著爬上石階便能出人頭地。

「你找秋燃有事?」

點點頭,他眼眸深黝地沉吟。

「正確來說,我這次來江戶真正要找的人是他。」

 







留言

  1. 不許娶rrr
    好想命令他們師徒原地結婚(ღ♡‿♡ღ) 物盡其用的概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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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反正場地都準備好了是吧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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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好想看清水大人內心的小劇場XDDDDD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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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哈哈哈內心小劇場XD
      寫出來可能會被清水大人滅口 XDD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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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2. 滅口…(;゜∀゜)
      別呀( ;∀;)
      看來只好…我自己腦補了嘿嘿… (о´∀`о)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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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3. 相信清水大人此刻無比雀躍的心情,大家都懂(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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