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故事] 江戶姬傳 第四部 最終話 (4)

  《江戶姬傳》  第四部 風行千里

 

   最終話 永恆不散的花 (04)

 

享保五年，吉宗將飛鳥山指定為庶民行樂地，命人在山丘上種植逾千株染井吉野櫻，後來又准許開設八間水茶屋。今年初春將軍更親臨飛鳥山，主持酒宴，告知眾人飛鳥山是賞櫻名所，當時其他名勝皆禁止設宴飲酒，唯有飛鳥山獲得許可，吸引不少人前往賞花遊玩，自此成為江戶庶民一大行樂地。

這是享保改革的內容之一，看似以重視百姓需求為出發點的仁政，若細究原委，背後頗耐人尋味。

為改善元祿時代以來日益頹廢的社會風俗，吉宗發布許多禁令，禁止殉情，禁止私娼，禁止賭博，連豐後節都禁止了，然而一昧靠政令禁止，實際效果卻極其有限，違法亂紀的現象依然層出不窮，更因這些緊縮政策，大幅限制了人民娛樂，只好大肆宣傳，另設一處健全的遊樂地，想來也有幾分諷刺。

「我們都來晚了。」

站在一株最繁茂的櫻花樹下，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，藏海知道來人是誰，沒回頭，繼續仰高臉，望著上方濃綠枝葉，此時已錯過花季，要賞櫻只能再待來年。

「昨晚潛入江戶城，劫走妳父親時，我還在想，中途會不會見到妳突然現身阻攔，豈料妳非但沒出現，也不在兩國橋現場，去的竟是他們的婚儀。」

從手下緊急通報中，已知昨夜所有經過，包括她是如何擊退村上耕平，藏海十分詫訝，他這一連串安排並未成功困住她，反倒讓她藉此習得了清水家最高催眠術。

且她能找到這裡，顯然也料到他會對江戶城下手，卻深知敵在暗，與其興師動眾地去調查他的目的，不如等對方行動完，有跡可循後再追擊。

至於她敢冒這麼大的險，任由他帶走將軍，自然也是仗著她現在能操控天魔輪舞，他勢必對她有所忌憚。

這孩子真不愧是菊月最強的對手！

「如今這局面，妳我各占五分優勢。」

看著她從小長大，早知她聰慧過人，事前已針對她做了諸多防範，哪知還是被她打亂了全局，這下他不得不調整接下來的計畫。

「我可以讓妳把人帶回去，這林中有八間水茶屋，裡頭都有一個手腳被綑綁的人，他們都與將軍大人長得一模一樣，問題是⋯⋯妳認得出誰才是妳真正的父親嗎？」

比起一般父女，七姬與將軍的關係向來更似君臣，這些年都是透過他人傳話，別說交談，連面都很少見到，當她走進一間間水茶屋，是否能從一群外貌相同的易容者當中，找到將軍本人？

「倘若妳不小心認錯，那帶回去的可就是敵人，而非親人了。」

輕勾起唇，藏海笑著提醒，感覺到身後之人屏息握住拳，他緩緩回過頭，看見的是七姬背影，她望著座落於小山丘間的水茶屋，一身孑然，腰間僅插了一柄紅扇，身旁跟著另一道身影，兩人在刺眼陽光籠罩下，有點明亮得過於奪目，又有點看不真切的朦朧。

互望了對方一眼的主僕，下一秒，同往其中一間水茶屋快步奔去。

他們跑得飛快，一下子便與站在山丘頂上的藏海拉開距離，藏海一路注視，發現兩人前往的方向，是靠近王子神社那側的水茶屋，看來他們是要從那間小屋先找起。

然而出乎意料地，兩人到達水茶屋後並未停下，反而繞過它，直往後方王子神社而去，藏海一愣，眉心瞬間蹙起。

怎麼⋯⋯？

「就是現在！」她高聲大叫。

身後真吾聞言掏出火筒，朝空射出火煙信號，躲藏在附近的松波正春收到通知，立刻快馬加鞭帶著一小隊精銳衝過來，先前進到神社內的七姬與真吾已扶著一個人從裡頭走出，交給前來接應的松波正春。

眼看松波正春護送著那人，迅速撤退，藏海瞇了瞇眸，雖然有些出乎他意料，但他並未下令追趕，昨夜費心劫來的將軍被救走也就罷了，反正他們菊月既然能潛入江戶城一次，就能再有第二次，這一局他真正要對付的人根本不是吉宗，而是七姬！

她已學會天魔輪舞，對他是一大隱患，趁著她這次前來營救父親，他以此為餌，另外設下圈套，要將她徹底除去。

只不過為何她會知道，在那八間水茶屋中的人全是他的手下所易容，將軍其實被他藏在王子神社內？

就算她與松波正春再厲害，有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，查探到這一點嗎？還是菊月內部有幕府方的人滲透，洩露了消息？

不，這次行動是他親自進行，照理不該會⋯⋯咦？等等！突然想到什麼，他猛抬起頭。

「慢著！」

他下意識高呼，卻因距離過遠，來不及傳達到前方的王子神社，埋伏在神社外圍的弓箭手已將毒箭拉弓射出，咻咻咻連續三箭朝七姬射去。

聽見暗處傳來凌厲風聲，她倉促回頭，對方特意蟄伏於此，待她走得夠近才放箭，完全不給她任何機會閃躲，真吾見狀飛奔而上，撲過來為她擋下伏擊，兩箭盡數沒入他後背，他護著她倒下，第三支箭驚險飛過七姬身側，她駭然抱住他跌坐到地上，看著喀血倒在她懷裡的他一動不動，已經氣絕身亡，她雙目溢淚，顫抖著紅唇，想開口說話，尚未喚出聲，從另一個方向飛來的長箭驟然射中她左胸！

原來顧忌著她會操縱天魔輪舞，對方安排的人手有兩波，在她施展催眠術之前，他們必須搶先一步出手，這原本就是清水家的弱點。

痛，好痛！

緊皺起小臉，她低頭看了看插入心口的箭，血不斷從傷處流下，她覺得好冷，冷到全身哆嗦打顫，然後她吃力舉起手，摀住痛得要命的胸口，很快五指跟著染成鮮紅，她將濕透的指掌移到眼前看著，似乎想確認什麼，頭頂髮髻早散開來，當她轉開目光，看見自己的長髮在空中揚開，才意識到她再也撐不住，傾斜的身子正往後倒落。

那一瞬間，萬物彷彿全慢下來，眼中倒映的藍天，有飛鳥飛過，她睜大雙眸看著，淚水輕輕滑落面頰，卻不是為即將來臨的死亡感到痛苦或不甘而哭泣，相反地，她失去血色的嘴唇噙著一朵小小微笑，倒像是完成了這生最大心願，可以安心了的樣子。

在漸漸失去知覺的身軀癱軟垮落，撞上地面之前，她心滿意足地闔起眼眸，如此⋯⋯便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