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故事] 花牋令 卷二 (2-6)

 花牋令 卷二

 

[2-6. 人生,好難]

從雁過山匆匆回京,言子釉與杜媛衣同乘一車,直到寺院後門才分道揚鑣。

一路上除了開頭為躲避朝廷兵馬,兩人齊心協力以最快速度自雁過山撤退,順利脫身之後,後半路程又再度開啟妳來我往的互懟模式。

奇怪的是,若當真心存厭惡,不去理會對方就是,卻怎麼也克制不住去激一激面前之人的衝動,儘管雙方一陣言詞交鋒,回敬來回敬去,誰也討不了便宜,但她們竟對這過程莫名地上癮。

「看來是到了。」感覺外頭影衛停住馬車,言子釉掀開車簾走出,「我在此處先下。」

透過掀起的竹簾,杜媛衣看見外頭是座古剎外牆,且從牆垣雕刻的圖案看來,這座寺廟分明是⋯⋯!

迅速瞥了言子釉一眼,再匆忙垂下眼睫,杜媛衣表面上不動聲色,內心卻暗自一驚,為何她會選這裡?只是湊巧嗎?還是她知道了什麼?

不行,這人是留步樓樓主,擁有月明最精密的情報網,為保險起見,得叫杜維州回京後,趕緊來一趟。

「這車馬留給妳,我的人會送妳回⋯⋯」正欲問她打算回杜府還是王宮,言子釉見她笑著挑起眉。

「往下走,有另一座禪寺。」

敢情這傢伙也以去寺廟修行為由,對外瞞天過海,言子釉立刻會意。

「傳聞都說杜姑娘從小身子差,其實是眾人誤會了吧,我看杜姑娘一整路中氣十足,精力奇佳,哪像長年病弱之人。」

「好說,妃殿下那個天一黑就會病倒的毛病,不也是誤會一場?」

站在馬車外與坐在馬車內的兩人同時抽了下嘴角,既然彼此把戲都被對方看穿,她們很快再度達成共識,假裝剛才什麼話也沒說,一個轉身往寺院走去,一個隨著馬車繼續前行,她們不知道的是,一想起自己費煞苦心裝病的原因,兩人不禁皆在內心長嘆口氣。

要不是某人堅持婚姻不可作假,非得落實真正的夫婦關係不可,她哪需掩飾得這麼辛苦呢,走在路上的這個莫可奈何地搖搖頭。

坐在車內的那個則無奈揉揉眉心,十年來隱姓埋名,就怕被人認出,特別是太過正直的某人,萬一不慎讓他察覺,以他性子,定會為他引來殺身之禍。

哎,為了大局著想,得絞盡腦汁在他面前瞞天過海,我容易嗎?兩人十分有志一同地扶了扶額。

「小姐,妳可回來了!」

來到寺院後廂房,推開門,便見屋內的祁湘迅速起身相迎,接過她解下的暖袍。

「情況如何?」環視周遭,發覺少了一人,言子釉覺得奇怪,「長歡呢?」

前幾日小丫頭吵著要跟來,想想將長歡獨留在東宮殿也不妥,索性帶她一起出宮,前往雁過山之前,還特意叮囑她好好待在廂房內,不要隨意於寺中走動。

「谷主有事,吩咐她過去一趟。」

言子釉一愣,函蘭分明是故意支開長歡。

這小丫頭太過單純,不適合知道過多內情,免得被有心人套話,洩漏她行蹤,所以才找理由將長歡喚去,函蘭思維縝密,連這點都為她設想到了。

「另外,大總管帶來谷主留下的字條,要我交予小姐,說小姐看了便明白。」將密信自袖口抽出,雙手遞上,祁湘退到桌旁,為她煮水擺好茶具,長歡不在時,泡茶都由言子釉自己親自動手。

「看來俞總管也來到了京畿。」之前函蘭隱居迴音谷,是俞行舟負責對外事務,遊走四方並不奇怪,但他鮮少踏足京城,這回竟與函蘭一起入京,當言子釉打開紙條,看完內容後,她更為驚詫。

信中寥寥數字寫著幾個人名,下方分別對應著戶部少丞、度支掌事、監察督審、諫院書行等等職稱,乍看並無甚特殊,論官階,說大不大,最高不過從四品,不至惹人注意,卻個個都是實職,已可接觸機要政務,且囊括了賦稅貨幣、財政收支、刑獄、官員風紀等重要國政。

更別說這幾人目前都不在這些職務上,函蘭卻如此篤定他們很快便會接掌新職,只有一個可能:此事將由他所促成!

問題是,當前朝臣大多把持在杜上相手中,若有不願依附杜家的有才之士,也都寧可領個清閒散職,不想進入中央權力中心。

除非⋯⋯。

「師父竟用他的名義,說服他們出面效力?」言子釉有些意外,又有些難以置信。

函蘭才情卓絕,人品清逸,向來深受天下士子尊崇,他一開口,對方怕是要覺得受寵若驚,自不可能拒絕。

然而想得再深一點,言子釉便覺得不對勁。

函蘭隱居多年,從不涉朝堂,原以為那是他淡泊名利,無心仕途,但如今看他這麼快就掌握到那些人,且對朝政瞭若指掌,想必平日即十分關注時局動向。

『這個皇宮哪⋯⋯如此吃人的地方,好不容易出去了,如果可以,我真不希望妳再回來。』

想起他在東宮寢殿說這些話時的神情,言子釉心口一跳,赫然明白過來。

雖然這幾年函蘭身居山林,卻非當真與世隔絕,相反地,他對外一直保持警戒,甚至一身備受世人讚譽的美名,部分是天性使然,另一部分其實也是他有意為之,以免朝廷哪日意欲對迴音谷不利時,他能運用多年積攢下來的名聲,發動輿論,左右民心,如此一來即便面對王權壓迫,也不至毫無自保之力。

「想必他之前也曾深刻領教過宮內人的狠毒,所以比誰都更提防皇家吧。」但凡經歷過一次,便不想再重蹈覆徹,讓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無助境地,言子釉捏緊手中字條。

「小姐?」她的聲音壓得極低,祁湘沒聽清楚,以為她有事交代。

「沒什麼。」將信中內容全部默念記下後,她迅速將紙條投入燒水的爐火中,移步坐下,開始沏茶。

「我們出來已有一段時日,宮中數次派人來問小姐是否康復、何時動身回宮。」再不回去恐引人疑竇,而且東宮很快也要返京了,絕不能被他發現她去過雁過山。

「現下還不是我回宮的時候,妳再想辦法拖延一日。」

「小姐想在此處等谷主消息?」

故意安排吳允在沐雲謙面前失足落水,只是個障眼法,好令眾人確信吳允不幸身亡,實際上他在函蘭掩護下已經順利逃脫。

「師父會將吳允藏身於何處,只要透過妳或影衛傳遞訊息,我在哪等都一樣,倒無需特意留下來。」倒掉第一泡茶,注入第二次熱水,再將茶湯斟入杯中,言子釉拿起杯子,朝祁湘綻開一笑,「妳知道這座歸來寺百年前曾是王家御廟嗎?後因附近寺院越蓋越多,而漸漸沒落,不過它有個鮮為人知的傳聞,卻十分耐人尋味。」

據說月明初代國君稱帝建城時,情勢動盪,他擔心杜氏不服,暗中命人在東宮殿下方修建密道,若不幸宮闈生變,他的獨子尚有一線生機可以逃出宮外,相傳這密道出口便是通往歸來寺。

「原來小姐選擇此地,不單只為了藉口去雁過山,竟還有這層考量。」聽她說完歸來寺的傳言,祁湘恍然大悟,「可小姐為何會在意密道的傳聞是真是假?」

「因為有個人對這件事的真假,必定更感興趣。」

「小姐是指⋯⋯杜輔司?」祁湘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此人。

杜維州對當年槐仁東宮之死一直耿耿於懷,認為他是遭人殺害,並非溺水而亡,但苦於找不到槐仁東宮死後被秘密帶出宮外掩埋的可能性。

「若能證實東宮殿下方真有密道,槐仁東宮遇害一說便有機會翻盤,這對他來說,絕對是夢寐以求的情報。」點點頭,言子釉端起茶杯,送至唇邊啜了一口。

他是杜媛衣最得力的同盟者,這次兩人差點壞了她帶走吳允的計畫,給言子釉很大的警惕,她必須早做安排,以備將來需要時,有足夠籌碼可以牽制杜維州。

「那麼小姐決定在此地逗留,莫非歸來寺的傳聞是真的?」

「前往雁過山之前,我已命影衛暗中搜查過這片寺院用地,發現歸來寺後山有處石碑,碑後竟藏著一座被封起的鐵門,由於門片製作得非常厚實,除非用火藥炸開,否則只能按照門上設置的機關開啟。」茶液滑入口中,言子釉微微蹙起眉,望了一眼自個兒泡的茶。

往常茶水都是長歡幫她準備,反觀她這杯茶湯,澀味還真重,實在沒資格嘲笑沐雲謙泡的茶難喝。

「影衛們無人解得開機關,待天黑後,我想親自去看看。」對外她在寺內養病,不宜到處走動,引人側目,只能等入夜後再行動。

「也好,近日京畿已有流言傳出,白日小姐在寺中還是儘量別出房門。」

「流言?」

「有人造謠小姐待在歸來寺,遲遲未回宮,是為了與其他男子私會。」

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口中充滿苦味的茶水咽下去,言子釉噗哧一聲,差點把茶噴出來。

「我不過離開幾日,就莫名多了一個情人?」這造謠者是沒其他正經事可做嗎?她一邊笑,一邊打趣道。

「小姐,雖說謠言無稽得很,但這種無中生有的誹謗,有時也會惹來預想之外的麻煩,大意不得。」

「會有如此離譜、幼稚的流言,是出自紀家千金的指使吧?」不用想也知道,定是上回她在皇后宴席上,讓紀珞書下不了台,對方故意叫人放出這些流言,來詆毀她的名譽。

「確實是紀姑娘所為,」見她挪動身子,走向書案坐下,祁湘跟過去,「小姐已有辦法應對?」

「這種無聊的閒話,待我回宮就會消失,不須理會。」她一笑置之,拿出紙筆,寫的是當前更重要之事。

吳允脫困後,得設法從他口中問出當年內情,包括他們參與的那個地下組織,其真正意圖究竟為何?當時有多大規模?至今是否仍有聯繫?

若留步樓依她信上指示,應可讓吳允說出實情,只是得費些時日,她估計或許需要十多天,然而她卻在當晚剛入夜便得到消息,且帶來答案之人完全出乎她意料。

「師父?」

那時她正坐在裡間看書,打算等寺內僧人都睡下後,前往後山,卻不曾想祁湘忽然前來稟報,她驚訝放下書卷,一走出裡間,看見剛推門入屋的函蘭一身風塵僕僕,顯然是用最快速度從雁過山趕回京畿。

「別擔心,吳允沒事,他的藏身地十分隱密。」知她擔憂什麼,他先讓她安心。

「那麼師父這時急著回京是為了──」

「這是我向吳允查探到的證詞,他所提之事,事關重大,我得親手交給妳才放心。」從袖口抽出途中匆促寫下的字箋,塞入她手心,函蘭接著快步往裡間走去,「杜維州已在前往歸來寺路上,且他刻意掩飾行蹤,似不想被人發現,我怕他來意不善,所以趕在他前頭過來。」

對於函蘭居然知道她為何要救走吳允,她已經夠詫訝了,想不到他還能在這麼短時間,就從吳允身上問到答案,原以為得花上十多日的,這些言子釉都還來不及表達吃驚,聽到他話中後半段,她硬是一愣。

「杜輔司?」他來做什麼?才剛抬頭,便見函蘭走進裡間,縱身躍上房樑,言子釉呆了呆,「呃,不是,師父該不會懷疑杜輔司要對我不利吧?」

雖然不知對方意圖,但依她對杜維州的了解,他不至於貿然動手,除非突然發生什麼非除去她不可的緣由。可近日也就吳允的事,她與杜媛衣鬧過一場,後來雙方也達成共識解決了,並不足以引起他殺機呀。

「杜輔司,我家小姐已歇下,你且留步!」

正琢磨著杜維州此行目的,門口響起祁湘叫聲,顯然曾試圖攔下他,但杜維州態度非常堅決,且速度極快,當他推開攔阻,大步流星進屋時,言子釉只來得及將掌中密信收起,連座位都還沒時間坐下。

「這麼晚了,杜輔司有何急事,非得不顧禮節擅入?」她只好站著,故意露出一臉詫異看向來人。

「言姑娘既已回京,為何不馬上回宮,今夜仍於寺中逗留?」連官場上的場面話都省去,杜維州一踏進屋內,劈頭便問,甚至仍以她出嫁前的身份稱呼。

「祁湘,妳去外頭守著,杜輔司的急事怕是不方便聲張。」這杜維州一掃平日戲謔,盯著她的雙眼陰沈得嚇人,她表面上佯裝鎮定地招手讓祁湘退下,內心則是暗暗一驚。

終於明白函蘭為何擔心她的安危,他的懷疑沒有錯,杜維州此行的確來意不善!

「我回不回宮,與杜輔司關係應該不大吧?」她小心翼翼,表情像是察覺到危險,有點害怕的樣子,慢慢往裡間退後。

「東宮傍晚即已返抵京畿,照理妳應趕在他之前回宮,以免事跡敗露,引起他疑心。」她退一步,杜維州便向前一步,絲毫沒有打算放過地逼近,「但妳卻反常地在此地留下,可見這裡有妳更想做的事。」

他回京後,收到杜媛衣急信,立刻馬不停蹄往歸來寺趕來。

當年飛柳宮大火,靜出公主掉入地底密道,得已倖存保下一命,而地道出口便是這座歸來寺!

眼前這位留步樓樓主該不會已經知曉密道的存在吧?否則怎會如此湊巧選在歸來寺下榻,且不急著回宮?

萬一她往下追查,發現靜出公主還活著,後果不堪設想,他此次來,就是要執行公主信中給他的指令,先看看容近晚究竟掌握到多少程度,若她已查到地道,今夜必須殺了她,將她徹底滅口!

「這裡確實有我更想做的事。」望著他已跟著進到裡間,言子釉停住腳步,不再後退。

在他上方,便是藏身於屋樑的函蘭,若他敢對她拔劍,函蘭此刻凝掌升起的氣流會更快一步取他性命!

「言姑娘不打算說說是什麼事嗎?」到底她去過地道沒有?杜維州握著劍鞘的左手緊了緊。

「這件事太過私人,我與杜輔司還沒熟到能交心傾訴的地步吧。」他是真的起了殺心!為什麼?言子釉暗暗思忖。

難不成歸來寺下方可能建有通往東宮殿的地道,他也有所耳聞,知道她有意拿這點要脅他,所以要先發制人?

可,看他的樣子並不像呀。

她這位東宮妃雖無實權,但平白命喪寺內,朝廷必將嚴查死因,他冒著這麼大風險來殺她,背後鐵定有更急迫的理由。

「真不願說?」舉起右手,握住尚未出鞘的劍柄,他一臉肅殺瞪著她,表明下一步即是拔劍封喉。

「真不方便說。」她搖搖頭。

於是,他目光驟變,即將拔出劍鋒,房樑上頭,函蘭掌中聚集的氣流亦化為寒慄漩渦,準備直取底下之人項上人頭。

就在屏住聲息的兩人正要行動的前一秒,電光火石,命懸一線之際──

「小姐!」

去而復返的祁湘匆匆推開門,大喊了聲,房內三人頓時一愣,全止住動作。

「不是要妳在外頭守著嗎?」言子釉詫異看著她急火火地跑進屋。

「東宮到了。」

啥?

「妳說什麼?」以為耳朵聽錯了,杜維州和言子釉兩人異口同聲,不禁再問一次。

「我說,東宮到了,歸來寺大住持正在前堂迎接。」

不像杜維州一路避人耳目,翻牆私闖,沐雲謙是以東宮之姿從正門而入,歸來寺眾人聽見通報,不敢怠慢,簡直傾巢而出,奔來跑去忙著,祁湘見狀趕緊先行一步進來稟告,但頂多再一刻鐘,在前堂結束受禮的沐雲謙就會過來後院廂房。

此時寺內有太多人走動,不管是樑上的函蘭,或樑下的杜維州,哪怕是跳窗出去,都很難不被撞見。

那麼只好藏樑上的,繼續在樑上,至於杜維州⋯⋯轉頭看了看角落那座大衣櫥,言子釉再把頭轉回來。

「等等,妳不會是要我⋯⋯」

見她眉眼彎彎盯著他笑,笑得他頭皮發麻,杜維州整張臉抽搐了一下,竟叫他躲衣櫥?

「言姑娘,在下好歹是從四品的左太律台輔司。」

「喔?」她挑眉,給他一記冷哼,「那不然杜輔司是比較想跟東宮解釋,今晚你怎會出現在我房內?」

「⋯⋯。」

此言有理,但,衣櫥?那是只有偷情的無恥男子才會躲的地方吧?

深吸口氣,杜維州一陣天人交戰後,決定犧牲一點骨氣,迅速拉開衣櫃大門跳進去。

不僅因為東宮來了,無法再對她下手,此刻他更不宜被人發現,屈於下風的他只能把羞恥丟到腦後,努力將衣櫃關緊。

「子釉。」

裡面櫃門一拉上,外面沐雲謙同時踏進屋,言子釉連忙走出裡間,以比平常更快一些的步伐迎上前。

「都入夜了,天寒地凍的,殿下怎麼這時候還出宮,特意過來?」他從雁過山回京後,必得先入宮向皇帝覆命,還以為他最快也要明日才會出宮尋她。

「我回到東宮殿才知,妳來歸來寺時病倒,已在寺中休養好幾日。」迅速將走過來的她一把拉至身前,他細細看了看,原本擔心她病到要在寺內靜養,怕是什麼急症,如今確定她身體無礙,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鬆下來,但心裡的擔憂一如釋重負,取而代之的,卻是另一個越想越可疑的念頭浮上來。

緊握住她的雙手並未鬆開,反而將她拉得更近一些,他繼續全神貫注地望著她,似是想從她臉上辨識出什麼,神情有幾分凝重,又有幾分微妙。

「殿、殿下為何這般看著我?」她深感有異,擠出微笑詢問。

「我在想,妳在歸來寺病倒是不是一個幌子,這幾日妳根本不在這裡,對嗎?」

那一瞬間,言子釉停住呼吸,下一秒急忙裝傻地眨了眨圓睜的雙眼。

「殿下問得可真奇怪,我不在這裡,還能在哪呢。」天哪,他莫不是看出什麼端倪?

「我這回出宮,是為了追捕一名朝廷欽犯,卻不慎在抓捕途中發生意外,親眼見他往後跌落數百丈高的山崖,我與副將急行趕到崖邊時,已看不見他掉下去的身影,更別說將他救上來,回宮後我向陛下也是如此稟報。」說到這,他稍作停頓,定定看著她的深黑眼眸一動也不動,眼中滿是她的倒影,「不過來到歸來寺,見妳並非當真大病一場,想來應是妳有事要辦,故藉此脫身,我忽然想起之前我們去懋城路上,妳曾想假意墜崖,以詐死騙過殺手,這種手法,妳不覺得很熟悉,有種異曲同工之妙嗎?」

這⋯⋯他的推斷字字在理,叫人難以辯駁,言子釉右邊眼皮一跳,很想悄悄轉開視線,但此時避開他的對視,豈不顯得心虛?

「妳說吧,那位吳允到底是什麼人?能讓妳親自前往雁過山,助他逃過追捕,而非吩咐他人去辦,可見他對妳極其重要。」

不好,他已懷疑到吳允身上!言子釉暗叫了聲糟,絕不能讓他對吳允起疑,萬一他去追查吳允身份,引起皇帝注意,他就危險了!

「我實在不明白殿下在說什麼,這些天我一直待在歸來寺內,只不過殿下既已察覺,我就實話說了吧,那個⋯⋯我病倒之事確實只是個幌子。」他已看出她並非病到需要靜養的地步,就算她抵死否認,他也不會信,唯今之計只能硬著頭皮承認,再找另一個理由,半真半假地掩飾過去,「至於我以此為藉口,留在寺內不回宮,是因為我⋯⋯我⋯⋯」

腦中浮現出祁湘稍早提到的流言,她牙根一咬,陡然轉向裡間那座櫥櫃。

透過門邊窄縫,躲在櫃內的杜維州見她轉過頭來,看向他這邊,不禁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。

不不不不不不不不,她腦袋轉得也太快了!居然為了隱瞞吳允逃脫的真相,打算把他供出去,讓沐雲謙誤以為她在此與他幽會!

以他現在這副德行,還真蠻像那回事的,等會兒櫃門一開,他簡直百口莫辯,總不能老實說他原本是來殺她的吧?

眼看她推開沐雲謙,正準備邁步往裡間走來,杜維州明知她在外面看不見,仍在裡頭對她拼命搖頭。

容樓主,妳等等!妳做人的原則呢?氣節呢?道義呢?

哪知她剛邁開步伐,尚未有機會朝杜維州躲藏的衣櫃走去,裡間驀然傳出溫雅男聲。

「事到如今,也沒必要再遮掩了。」

咦?一道清淺身影自上方飄然落地,令在場之人全看得一呆。

「函蘭先生?」他為何在這裡?沐雲謙大惑不解。

「師父?」言子釉則訝異他為何要現身。

而從門縫望去,只看得見函蘭背影的杜維州更是驚駭得下巴都要掉了,想不到此人竟在屋內,幸好他方才沒拔劍,否則以函蘭修為,恐怕他早身首異處了吧!

「如殿下所見,子釉稱病在此休養,實是我的主意,原因很間單,不過二字:相思。」

「什⋯⋯?」全然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理由,沐雲謙整個人愣住,「什麼相思?」

別說沐雲謙反應不過來,連當事者本人都瞪大眼睛,臉上也是一片愕然,看著函蘭朝她緩步走來,言子釉用無聲的口語匆匆問,師父,你在說什麼?

「就是⋯⋯」伸出手,函蘭忽然將她攬入懷中,低頭在她耳邊悄聲說道,「吳允事涉當年敏妃生女的真相,絕不能讓東宮知道吳允逃脫與妳有關,一旦他對吳允身份起疑,以他性格必死無疑。」

果然!函蘭也深知其中利害,此舉便是想為她掩飾曾去過雁過山的事實,免得沐雲謙懷疑到吳允身上。

「而且杜維州先前負責追捕吳允,妳要說與他在此私會,東宮不會信的。」已猜到她剛才想用杜維州搪塞過去,函蘭直接向她解釋這樣行不通,說完,他迅速抬起頭,望向前方之人,「早在迴音谷時,我們即已定情,只是她後來與殿下有了協議,決定以東宮妃名義入宮,襄助殿下左右,我雖有些吃味,但這是她想做的事,我不願阻攔。然而我還是錯估了一點,人再理智,情之所在,相思也難抑,這段日子我實在太思念她,所以和子釉約在寺中相見,殿下與她既非真正夫婦,不會連這一點都不許吧?」

這次函蘭的話是說得明明白白,可站在兩人對面的沐雲謙一時之間,像是不知該如何處理雙耳聽到的訊息,過了好半晌,才從錯愕中回過神。

看著被函蘭抱在懷中的她,他一臉驚疑,最後經過長長沈默,終於沉著聲問:「子釉,妳告訴我,這件事是真的嗎?」

呃,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,從未聽他用這麼低沉的嗓音說話,可想而知此時此刻他該是何等心情。

抬起小臉,言子釉看了看身前為她解圍的函蘭,又往內看了看杜維州藏身的衣櫥,一方面要避免沐雲謙接觸真相,另一方面又要想辦法瞞過杜維州,別讓他發現她今晚為何留在歸來寺,對於沐雲謙的詢問,她真是點頭承認也不是,搖頭否認也不是。

饒是向來能謀善斷的留步樓樓主,此時內心實在快淚流滿面,咬緊牙關的她不由得用手托著額,低聲暗嘆:「哎,人生怎就這麼難⋯⋯」

嘆完氣,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,她閉了閉眸,做了個深呼吸,再緩緩睜眼回過身,轉向等待她親口回答的沐雲謙。

「這件事,正如我師父所言,是真的。」

話一說完,沐雲謙臉上那副如受重擊的表情,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!







留言

  1. 子釉這隻感情界小白羊!嘖嘖嘖師父尾巴都翹天上了
    不如把這兩個男的甩開,找媛衣鬥嘴去吧(`_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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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這兩位應該很慶幸媛衣是女孩子,不然他們兩個無論是誰都沒有機會了 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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